巧兒沒能跟出去,雖然心理上她該覺得慶幸,可是卻另有一種擔驚受怕籠罩著她。
她踮起腳、伸長脖子向墳地的方向望,好幾處把腳踩在宮門的線上,被兩個守將毫不留情推了回去。
巧兒恨極了這兩個守將,卻也只能沒頭蒼蠅一樣亂轉。隨著時間過去心裡越來越沒底。
就在這時,她看見宮門外亮起了一道極亮的焰火。那焰火在白晝中,都極為顯眼。一看就知道,是用宮中特製的火油熬成的。
然後就看到,荊婉兒的身影施施然地出現在宮門不遠處,逐漸越來越近。
巧兒心裡一緊又一松,此時竟然覺得荊婉兒那張臉不像平時那麼討厭。
荊婉兒來到宮門口,再次把腰牌出示給守門處的兩個將領看,得到同意後,重新踏進了宮門。
巧兒冷著臉:「怎麼這麼久?」她腿都站麻了。
荊婉兒說道:「久?這已經是處理一具屍體,最快的速度了。」
往常她會挖個坑把屍體埋了,所費的時間是今日的幾倍。
巧兒看她說的輕描淡寫,臉上再次白了白,狠狠剜了她一眼以後,帶頭往宮裡走去。
兩個人回到梁尚宮處復命,梁尚宮問了幾句,就讓荊婉兒先走。
荊婉兒看了眼留下的巧兒,看到她眼底的不安。
她嘴角一勾,離開了梁尚宮的地方。她不擔心巧兒會說出什麼,就算為了自保,巧兒也不會供出事實。
梁尚宮盯著巧兒:「你是親眼看著她燒屍體的嗎,屍體一點沒有剩下?」
巧兒咬住嘴唇,片刻斬釘截鐵地說道:「奴婢親眼看著的,火焰燒的極高,根本剩不下一點東西。」
梁尚宮似乎滿意了,「我知道了,你們這次差辦的不錯,有賞。」
巧兒流露喜色,立刻叩頭謝恩:「奴婢謝尚宮。」
因為席子被裹在屍體上,連同一起燒掉了,荊婉兒第一次空著手回來。她脫下了衣服跟腰牌,最後看著手裡只剩一半的火油,目中有些意味深長。
屋裡的通鋪一共住著五、六個粗使的宮女,都知道今天巧兒和荊婉兒一起去了宮外處理屍體。
巧兒對梁尚宮復命以後,回來就在澡房內一直洗,到現在足足兩個時辰還沒出來。
幾個宮女躲在一起竊笑。
荊婉兒早就洗完了,洗澡半個時辰跟兩個時辰有什麼區別,又不會讓你身上的皮真的散發出香味。
她獨自坐在她的大通鋪上,閉著眼也不知睡沒睡著。
天色昏暗的時候,巧兒回來了,手裡還抱著一床棉被。
巧兒得意的說:「尚宮賞了我新被子。」
而想起之前被荊婉兒奪去的被子,巧兒更狠狠剜了過去,被荊婉兒丟掉的那床濕被子,她才不要。
幾個宮女立刻圍過來羨慕了幾聲,伸手摸著:「這還是綉坊新做的被面呢。」
而且梁尚宮輕易不會賞人,有跟在她身邊多年的宮女,都從沒有得到任何賞賜。
所以看到賞了巧兒,人人都驚訝不已。
巧兒就跟著處理了一趟屍體,就被尚宮賞賜,那荊婉兒天天處理,卻沒有任何……
一時間更多視線看向荊婉兒,似乎都帶著惡意的嘲笑。
荊婉兒因為處理屍體的身份被人嫌棄,巧兒卻因禍得福,更被眾位宮女喜歡起來。
可荊婉兒對這些一點反應也沒有,臉朝里側,就在她的大通鋪上舒服睡著了,她們都不願意靠近她身邊更好,她睡覺的地方足足比她們大了不少,夜裡翻身都寬敞。
——
夜晚,梁尚宮低眉順眼對著一個穿著太監衣服的人:「請公公放心,都處理好了。」
一向看不起手下宮女的梁尚宮能這麼低頭,自然是這個太監身份了得。
太監捏著嗓子說道:「與此事相關的人……大人交代都不留活口。那兩個處理屍體的呢、」
梁尚宮目光動了動:「她們並沒有看到屍體,奴婢保證。」
太監冷著嗓音:「為保萬全,你還是找個機會料理了。」深宮裡死兩個宮女,也不是大事。
梁尚宮躬身說道;「奴婢明白了。」
雜役房不比別的地方,乾的都是清苦熬人的活,即便不受到刁難,每年也總有那麼幾個想不開,投河或者自盡的宮女。
在其他地方死人不稀奇,在這裡死人就更不稀奇了。所以雜役房才能被各宮看上,成了處理這些宮女的地方。
「其他人都好辦,」梁尚宮沉聲說道,「就是那個荊婉兒,有些麻煩。」
太監聲音尖細:「有什麼麻煩?」
梁尚宮湊近,低聲說道:「她是荊哲人的女兒,荊氏一門都被發配寒塔,只有她充入宮為奴。」
太監眼珠子轉了轉,忽然冷笑一聲:「既然充入宮,那就是宮中的人了,生死由宮中定奪,又能有多少麻煩?」
梁尚宮頓了頓,目光閃爍道:「既然這樣,奴婢一定辦好。」
——
清晨睜開眼,荊婉兒活動了一下手腕,昨天一天拖著那麼重的屍體,真是把她筋骨都拉傷了。
她坐起來,看到別的通鋪上已經空了。
除了她,別的宮女做的都是浣洗衣物或者更重的粗活,從早晨一直到傍晚才能停歇。
也許,這也是其他宮女厭惡荊婉兒的原因。
她們不敢像荊婉兒一樣觸碰屍體,卻又嫉妒恨著荊婉兒不用做活。
總想什麼好處都得到,才會整日嘴臉齷齪。
荊婉兒舒了個懶腰,慢慢從通鋪上面下來,她走到院子里,看著日頭升起,今天,該是侍郎公子的大婚了。
——
蘇家侍郎,嫡長公子,蘇守約。
今日迎娶盛京明珠,崔氏旁支的小姐,崔鈴蘭。能跟崔氏聯姻,在盛京是讓人人仰斷脖子的大事。
所以一大早,賓客如雲,並且盛京民風開放,這樣大喜日子,往來百姓都能進來吃一杯酒,主人家絕對不會趕客。
而蘇守約本人,據說也是個翩翩濁世佳公子。
聽說當初還鬧出過荊家女兒夜半爬牆私會的笑話,讓蘇公子的大名也一夜間在盛京響亮了不少。
一頂藍色的轎子停在蘇家門口,兩個身著紅衣侍衛服飾的侍從緊隨其旁。
轎子一停,兩個侍從就掀開帘子。
裡面緩緩出來一個男子。素袍簡衣,襯得他膚色有些過於白,右手上裹著一張白絹帕。
看起來猶如一個文弱書生,而他用手托著一個錦盒,神色也如衣著一樣清淡。
看到這個人,蘇府門口家丁都變了臉色。
他身上沒穿著官服,也沒任何身份標記,但是當他走到蘇家門口,那些家丁頓時一副噤若寒蟬的樣子,紛紛低頭:「裴公子。」
旁邊侍從立刻冷道:「我家大人日前剛升任大理寺卿,什麼公子?」
這年頭,只有沒有官職的紈絝子弟,才被人喊一聲公子。
家丁嚇得連忙改口:「是,裴、裴大人好。」
裴談托著錦盒,緩緩步入蘇府門檻,身後兩個男子目不斜視的跟進去。
兩個家丁立刻交頭接耳一番:「快去,告訴大人,就說裴談來了。」
一個裴談,如同洪水猛獸,立刻引起蘇家人的警惕。
蘇侍郎聽說裴談的名字,立刻就臉色一肅,臉上喜色都褪了乾乾淨淨。侍郎夫人表現的更明顯,往地上啐了一口:「呸,大喜的日子,這個掃把星來幹什麼?」
蘇侍郎看了妻子一眼:「我去迎接,你趕緊避避。」
所謂避避,實在是裴談其人,誰也不願意見他,侍郎夫人一甩袖子,轉身就進了後堂。
前院賓客雲集,蘇侍郎來到門口沒看到裴談,一問,就看到下人臉色惶恐地指了筵席一個方向,只見裴大人已經坐在一個最顯眼的位置,正興緻不錯地仰頭喝著一壺酒。
蘇侍郎心裡哆嗦了一下,立刻走過去,在裴談轉頭的那一剎那,換上一臉的假笑:「哎喲裴大人……你貴客過來,實在有失遠迎。」
裴談眯起了眼,看著蘇侍郎一臉褶子,還要強裝高興的樣子。
他淡淡一笑,示意了一旁的侍從,侍從立刻捧著那隻錦盒,堵在了蘇侍郎臉前面。
蘇侍郎被堵得一僵。
裴談才幽幽說:「小小賀禮,不成敬意。恭賀令郎大婚。」
蘇侍郎強行拉動僵硬的臉,再次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:「這真是、怎麼好叫裴大人破費……」
一邊接過了盒子,盒子很輕,不知道裡面裝了什麼。
蘇侍郎趕緊把盒子交給旁邊的下人拿著,自己就端了桌上一杯酒:「多謝裴大人來參加犬子大婚,犬子實在三生有幸。」
怕是三生倒的霉吧,旁邊有人知道來的是裴談,都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。
裴談跟他喝了一杯,臉上還是淡淡的:「既然是大婚,宴中繁忙,蘇大人去招呼別人吧,讓裴某在這裡就是了。」
讓這尊閻王單獨待在這?蘇侍郎覺得想一想心臟都要受不住。
他假裝笑道:「這,不如我找兩個下人,不,找兩位顏色正好的美姬,來給裴大人斟酒。」
裴談淡淡掃了他一眼,聲音更加是不咸不淡:「令郎大喜,給裴某找美姬,不妥吧?」